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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画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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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死了。死的时候眼睛闭着,很红,在晨光里透出美丽的玫瑰。肌肤依然是光滑而白皙,像美丽的白缎子。

  沈年一直最爱的,是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他看着她嘴角噙着的微笑,内心涌起的伤感。他仰了仰头,把泪的情绪抑制了下去。

  沈年第一次看见未央便喜欢上这个女子。她穿着素白色的衣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手里的杯子透着暗红色的光。她的脖颈微微地低着,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沉静的画面,在喧嚣的氛围显得突兀。沈年经过,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在幽暗的光线里竟是极亮。这一抬头,沈年便恍惚了。这时有人喊她:未央。她应了一声,起身对他点头微笑,便匆匆走开了。

  小夭这时走了过来,对他挤眉眨眼地笑:“你认识她?”沈年摇了摇头:“不,我没见过她。”小夭朝音乐控制室嚷了嚷:“把音乐换掉。”然后回过脸来对沈年说,“我想也是。她刚来这里不久。学画画的。”他指指墙壁上的画说,“这些画都准备换掉,她接了。”“奇怪的一个女孩子。”小夭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怪的人。”怪在哪呢?沈年很好奇。但他没问。

  第二天下午沈年便跑来酒吧了。天还没黑的缘故,酒吧的生意还是很清淡的。小夭正坐在吧台边听着音乐摇头晃脑的,看见沈年便跳了起来。他朝他努努嘴。沈年转过脸看见那个女子站在墙边用砂布细细地磨去墙面上的旧画,这时她穿着白衣牛仔,头发挽成一束,依然是干净清的样子。

  “下午生意淡些。她就来了。”小夭轻声说。于是沈年坐了下来,点了一杯饮料,饶有兴味地看着女子做那些动作。他只是想等她回过头来,看看她的眼睛。未央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掉了墙面上的旧画。抬起头的时候天色都黑了。她收拾好工具站起身来,这时才看见沈年坐在吧台边定定地看着她。她微微笑,离开了酒吧。

  她绕过喧闹的街道,回到了小公寓里。隔壁房子正烧着菜,食物香味弥漫着。未央在地板上坐了下来,看着画板上画了一半的画。画面上的女子身处繁花中,花丛的颜色是暗的,偶尔有几朵细碎的花朵跳了出来,突兀而恣意地盛放着。女子的脸色是白的,眼睛大而空,空得可以装下这个世界。未央用手指细细地摩挲着画面,颜料覆盖而微凸的触感。

  未央提着颜料与画笔来到酒吧,又看见了坐在吧台边的沈年。他对未央笑着点了点头。未央没有搭理,她的思绪还沉浸在昨晚所做的梦境里。她梦见自己在一片繁花中。她听见有人迫切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大声应着:我在这里呀。可是没有人听见。那些花朵痴长着,盛放成巨大的模样,它们挡住了她的视线,也隔绝了她的声音。她与这个世界了节。醒来时她感到十分沉郁。

  未央用油漆把整片墙壁涂成黑色,这个举动使沈年吃了一惊。小夭眯起眼睛笑,附在沈年耳边说:“我说过,她很奇怪的。不过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她画画的动作很快。油漆还没干的时候她便坐了下来,要了一杯饮料,低着头慢慢地喝着。然后放下杯子走过去用手指触了触墙面,确定油漆干了便又提起笔。这次是鲜的红色与桃红。她用这两种颜色画了大片大片花朵。

  沈年看着画面,因为黑色的衬托,那些花朵仿佛真实那般鲜活,娇地开在每个人的眼睛里。他不由赞叹起来。

  画完了女子之后,未央取出一把刻刀小心翼翼地划破左手小指,殷红色的体便了下来。用调盘接了,混了点红颜料,给女子上。然后她把画笔扔在一旁,爱怜地去小指上未干的血。沈年看见了低声惊呼。小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这个女孩子怪着呢。”沈年点点头。他抬起眼望了一眼画面,整幅画因为未央这个举动竟变得诡异起来。未央收拾完工具走出去的时候,沈年也跟了出去。他喊住她:“未央。”未央回过头来看见他,脸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便为自己这个举动懊悔起来。我只是对她感到好奇而已。沈年安慰自己。

  沈年经常会盯着未央的眼睛。她的眼睛好象很深,里面有着一些什么东西。然而细细地看,却又觉得是那样清澈而无,分明是什么也没有的。这样一双眼睛极大又极亮,那么容易便看进沈年的心里去。他坐在未央那座狭小的公寓里,看着她站在窗边作画。她的头发挽成一束,随意地搭在肩后。白色衣服上沾染了鲜的红色,晕化开来,像一朵朵恣意盛放的花朵。

  她每每画到女子,都要取出小刻刀,细细地划破指尖,用血混了红颜料上。那种红是极其诡异的,沈年从来没见过。画完后未央爱怜地着指尖,她的神情柔和。

  “不痛吗?”沈年心疼地捧着她的手指。她淡淡地笑,离了开来。“不痛。”然后细细地看完成的画面,浮起梦幻的表情。

  沈年和小夭谈论未央。他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说她奇怪。她根本就是生活在梦境里的。”小夭笑着说:“所以我说,你可千万不要让自己沉进去了。”他指指壁画说,“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大厦前。她正提着油漆桶在画壁画。最后她用刀子割破手指调了。那个举动让我很吃惊。可是仔细看又觉得调出来的那种红色是任何一种红都不能代替的。你看,她的画还是很多人喜欢的。”他笑得很开心:“托她的福,酒吧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沈年只是皱着眉。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小夭说“你可千万不要让自己沉进去了”那句话上。哪有那么容易。沈年承认自己为她着

  未央有一次难得地和沈年讨论起她的梦境。她说她总是梦见一片繁花。那些花都是有灵魂的,各种各样的红。她经常在梦境里闻见很浓很浓的花香,她恍惚觉得自己也是一朵花,恣意地舒展着花瓣。这样的梦境是使她感到快乐的。只是有时她还会在梦里听见有人在呼唤她,声音迫切。于是她也焦急起来,想要穿越那些花朵,寻找声音的来源。可是那些花朵突然开成巨大的模样,密密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年听着,有些惊讶。他问:“未央,你是从哪来的呢?你的亲人呢?”未央睁大眼睛努力地思考,然后颓丧地摇摇头说:“我不记得了。我竟然不记得了。”

  小夭说:“我只知道她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一个人。”他强调道。

  “所以沈年,她也会一个人离开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沈年微微低着头。他知道小夭要说什么。

  有时未央会和沈年在酒吧闲坐。夜晚的时候酒吧生意是极好的。他们便坐在吧台边,听着音乐。音乐停下来的时候便闲聊几句。大部分时间是没有说话的。沈年一向不太乐意提及自己的过去,他也无从打听未央的过去。未央坐着的时候习惯微微低着头,腹心事般。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又分明是清澈见底的,没有一点忧伤没有一点沉郁。可后来沈年看着却觉得伤感起来,对于一个丢了记忆的女子,他的心疼是理所当然的。

  他在喧嚣的音乐声中对未央说:“如果可以,让我照顾你。”未央没有听真确,她出困惑的表情。沈年又大声地说了一遍,她便低下头来,微微红着脸。

  她说:“沈年,你是同情我呢,还是对我好奇?”沈年摇摇头。他认真地说:“我喜欢你的眼睛。我想照顾你。给你一个未来。”未央没有答话。她指着墙上的画说:“那是我做过的梦。”沈年说:“我知道,你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你是一朵花。一朵素白色的花。一尘不染。”小夭在一旁叹了口气,然后微笑。

  沈年替未央搬了家,搬进沈年的公寓里。他的公寓大而明亮。未央珍爱地把画具放好。她说:“你会同意我画画吧?”沈年点点头。未央便笑了,说:“只有画画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真的活着。”她说完皱着眉,有些什么从她脑海掠过,她并不能抓住。

  沈年从她眼睛里看见一种很深很朦胧的东西。可他并没有握住。因为未央抬起眼来,依然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他。看到这样一双眼睛,沈年便不由自主地中断了思绪。

  可是在夜晚的时候沈年听见恶未央的声音。她睡得很沉,眼睛闭着,长睫在月光下显得很优美。她在轻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声音很温柔。沈年坐了起来,凝神企图听见一丝端倪。然后未央醒了过来。她看见沈年坐着,眉头皱得很紧。她说:“我又梦见花丛了,颜色好红。我说了什么?”沈年摇摇头:“没什么。”

  我好象叫了谁的名字。未央说。她的眉头也皱得很紧。她说,我头很痛。

  小夭有时会问起沈年离开的那年去了哪里。沈年只是摇头,他并不乐意提起自己的过去。他只是说,经历了很多事,终于累了,于是回到小镇上来,想过安生的日子。小夭便笑:“你这家伙不过比我大了几岁,说话却像个历尽沧桑的老人。”沈年微微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他是觉得自己经历了太多,很累了。他也得到了足够的钱,应该安定下来了。他的心神都放在未央身上。他没办法不为她着。这个女子总是带着迷茫而梦幻的表情,她从不过问他的一切。倚在窗边画画的时候,她的身上镀了层柔和的光芒,她整个人分明就是一个梦。好象是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可他又确实能够触碰到她的一切,她的眉眼她的肌肤,她的所有。当他吻着她的身体,他便为这样的拥有而感动起来,即使对上的,仍是她那副茫然的神情。未央依然沉于她那些诡异地画面里,黑色的底,红色的花朵,以及苍白脸色的男子或女子。他们的是她用血染出来的花朵。他们陷在花丛中,头发紧密地纠在一起,陷成坠落的姿势。她把画拿给沈年看,沈年有那么一刻出恐慌的表情。他对未央也是存在一定的恐惧的。她虽然从不过问他的一切,可她的眼睛,仿佛是能看穿所有人的心。他取下她的画说:“好了,未央,你要注意休息。”然后他开始吻她,手指褪去她的衣服。未央伏在沈年身上,她在情里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她用手指抚摸着沈年的脸颊,缓缓往下。到脖颈处她显得兴奋了起来,一边呻着一边用手指摩挲着他的脖颈,力道突然地收紧使沈年吓了一跳。他像被泼了冷水一样急急地推开未央,惊魂不定地息。未央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他。

  在酒吧里沈年显得非常沉郁。小夭说:“也许你该带她去看看医生。假如你决定要和她在一起的话。”他依然没有说话。

  夜晚的时候他辗转难以入眠。看着月光从窗口幽幽地了进来。未央睡得很沉,她的呼吸安稳平顺。沈年看着她的睡脸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她在梦里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叫道:“昔扬。”这回沈年听真确了,他的手抖了抖。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未央所画的男子神情那么熟悉。

  未央头痛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总是低着头微微皱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抬起头,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沈年极害怕她这样的时刻。小夭总是提醒沈年必须带她去看医生,毕竟一个丢失了过去又沉在诡异画境里的女子,在现实中是无法生活的。

  小夭说,假如你爱她的话,就应该这么做。沈年只沉闷地喝着酒。他知道假如她想起过去,那么她就要离开他了,可他是舍不得的。

  舍不得又怎样呢。未央频繁地做梦,说着梦话,有时会在梦里低声哭了起来。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了沈年,又恢复了淡漠的模样。她说,我又梦见了花丛,颜色好红,就像血一样。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原来是以后男人。我很焦急,可是那些红色的花朵挡住了我的视线挡住了我的声音,它们将我密密地隔绝了。“好可惜呢,我差一点就可以看见那个男人了。也许我就可以想起来了。”她说。沈年只是盯着她看。

  她更加疯狂地画画,用刻刀刺破小指。沈年总是劝她停笔,她不肯。她说,就差一点我就要想起来了。沈年拿她没办法,他只觉得自己的神经也跟着绷得生紧,一弹就要断了。

  他没有办法使她不再做那些梦境。她醒过来皱着眉头说:“我梦见昔扬了。”沈年心一惊,听见她又喃喃地说,可我不知道他是谁。他让我救他。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她跳下说:“我必须把它画下来,不然我会忘记的。”她开始铺画纸,以很快的速度打稿,自个画了起来。

  沈年也无法入睡了。他已经很多个夜晚不能安稳入睡。他看着未央的身影心便隐隐痛了起来。

  未央死的时候沈年在酒吧里和小夭喝着酒,喝着喝着他的眼泪便掉下来了。小夭奇怪地看着他。他说:“你怎么了?”沈年只是摇头。

  回到公寓的时候他看见未央安躺在地板上,小指尖未干的血呈现深暗地紫红。画板上贴着她刚完成的画,画面上的男子眼神温柔,嘴角噙着笑,旁边题了字:杜昔扬。

  沈年低下身子捡起小刻刀,用纸巾细细地擦拭干净。他喃喃地说,你还是想起来了,对吗?

  他想起杜昔扬死去的时候,窗外好象有一道白色身影掠过。后来想起来,是未央没错。

  他撕下画,点燃。

  一场火会把一切都燃烧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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