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的清晨，张四非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前一天晚上，他爸爸临时来电，说是在高尔夫球场约了客户谈生意，要他一起出席作陪。

　　张四非不太喜欢这样的活动，每次跟不清楚状况的客户见面，他就得在大家面前又被羞辱一次——

　　当别人知道他是他爸爸在外面的孩子时，降临到他身上的目光总是掺杂了惊讶、猜测，有的甚至是赤luoluo的鄙夷，但是那些看惯了大场面的成年人绝对不会当场表现出来，只是偷偷地用各种复杂的眼神来观察他。

　　这样真的很烦，张四非本来想用近重要的大学推甄期间这个理由来拒绝爸爸的，妈妈却叹了口气，要他今天必须过去一趟，听说爸爸有事情要跟他商量。

　　所以隔天一大早，张四非只好牺牲睡眠，乖乖地早起，然后坐着爸爸派来的车前往高尔夫球场。

　　他捺着子陪爸爸以及他的客户们打完球，一起吃过午饭，等到爸爸将客户们送走之后，才开始父子间的对谈。

　　张先俊先是开口说了一些他在事业上的规画，然后就是他们家族的现状，这些事情其实张四非都很清楚，没想到讲完这些之后，张先俊竟然要求他放弃现在正在进行中甄试的那所学校与科系，努力准备七月的大考，然后志愿选填跟企业管理或商贸相关的系所。

　　张四非的志向是法律，商管科系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听到爸爸的要求之后，他第一时间当然是猛摇头。

　　张先俊开始长篇大论起来，试图想要说服他，说什么年轻人不应该太早替未来设限，他们家的公司需要管理科系的专才，与其让他去学法律，不如去读商管方面，就算不读企管，会计系或是经济系也都可以。

　　如果他愿意的话，高中毕业后直接去国外读大学就更好了。

　　张先俊已经请这方面的专办单位替儿子找了许多国外大学的简介，要是他有喜欢的学校或城市，马上就能打点好一切，将他送出国去喝津墨水。

　　张四非听到后来，整个表情木然。他不明白爸爸到底把他当成什么？附属品吗？而且还是个出生时在名声上带有瑕疵的附属品。

　　他跟家里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们不一样，他对爸爸并没有所谓的景仰之情，如果从小到大他都在爸爸这种强势态度的教育下成长的话，他可能会跟弟弟们一样听话。

　　只可惜他不是。

　　他在张先俊长篇大论说完所有要说的事情以及劝导他的话之后，面无表情地给了这样的回应，“爸，我的未来，我自己会选择，我不是那种因为你一句话就围着你打转的小陀螺，这一套模式，你还是留着用在弟弟们身上吧！”

　　那两个还是小学生的小家伙们可还没承认他是他们的哥哥呢！

　　每次家族聚会的时候，都护卫般地站在他们的妈妈面前，好像他一靠近，就会狠狠咬他们一大口似的。

　　张先俊被张四非如此直接的拒绝得颜面尽失，幸好没有其他人在场。一阵薄怒过后，张先俊话题一转，竟然以承接家业这个饵食来利他。

　　家中的那两个儿子年纪都还很小，离进入职场还需要一段时间，张四非虽然不是婚生子，却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又生得这样的聪明，一副将才良相的面貌，带出去很有面子的，将来多半比家里那两个儿子中用得多，他并不排斥将自己的事业到张四非手上去。

　　张四非最近才听到尹秦家为了要生出一个儿子而产生的一连串悲剧，对于他爸爸这种旧时代的传统观念很是反感。

　　他明白当年他妈妈怀孕的事情，他爸爸并不知情，是他妈妈把消息瞒住的，经过沟通之后，他也愿意认耝归宗，可是他成长的环境里从来都没有父亲的权威存在，现在突然要强加在他身上，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义务要承受这些。

　　就算他爸爸一直都没有出现，他和妈妈也能过得很好。

　　就算日子苦了点又怎样他们都已经苦了这么多年了，早就习惯了。

　　把自己的态度明确地向爸爸报告，他是绝对不会遵照爸爸的命令去选择自己不喜欢的科系就读的。

　　于是这场聚会就这样不而散。

　　回程的路上，张先俊吩咐司机先送他回去，两个人在车子里面一句话也没交谈，气氛低到连开车的司机都开始紧张的状态。抵达张四非的家后，张四非淡漠有礼地道别，张先俊却突然表明要去跟他妈妈见一面。

　　张四非心想，他爸爸一定是要跑去跟他妈妈训话，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基础，当初会发生这个错误，全都是因为酒醉误事，他妈妈到现在还是把他爸爸当大老板看待，每次见面的时候，都是一副必须要立正听训的小员工心态。

　　他想要阻止他爸爸跟他妈妈见面，因为每次听到他们见面的消息后，他爸爸那边的家庭都会起一阵不小的风波，他已经厌倦了他爸爸的原配子经常故意打不出声的电话来扰他妈妈，好几次他都搜集好证据，打算要去告对方了，却被他妈妈给挡了下来。

　　听到张四非说出这些事情，张先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只好打消了临时见面的主意，不过他却要儿子带话给他妈妈，改天会另外约他们出来商谈跟他的未来有关的重大事宜。

　　张四非极为无奈。他刚刚讲了那么多，他爸爸想必都没有听进去吧？

　　目送张先俊的座车离开之后，张四非站在公寓楼下，深深地吐出一大口的闷气。

　　今天的聚会真是有够郁闷的，感觉刚刚那顿饭吃进去的东西都没能好好消化呢！得他难受极了。

　　张家那边的人要是知道他爸爸今天和他见面时所聊的事情，怕是又要大闹一场了吧？

　　这么美好的周，他竟然浪费在这些鸟事上面，如果没有这个聚会的话，他现在应该坐在图书馆里面，和素学妹一起努力用功念书。

　　宝贵的时间就应该要这样利用才对啊！

　　正准备转身开门上楼的时候，一台机车煞车声刺耳地在他身旁停了下来，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好久不见的吴孝天。

　　“哟！”吴孝天打开安全帽的挡风罩，朝张四非点了点头。

　　张四非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哟！好久不见。”

　　他和小天认识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是从小麻吉到大的好哥儿们，不过升上高中后，小天进了职校部，他则进了普通科，慢慢地就没办法像以前国小、国中时那样天天都见得到面了。

　　幸好从小就培养建立的友情，并不会因为这点距离就变得生疏，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很要好的。

　　“孙妈妈说晚上要开火锅大会，要不要来参一咖？”

　　“今晚？”张四非看了看时间。他今天中午陪他爸爸的客户一起吃的那顿饭，因为心情非常压抑，到现在都还有消化不良的感觉。

　　“怎么？没空喔？”

　　“也不是，我有点事，但应该乔一下就行了。”

　　张四非原本打算上楼跟他妈妈报告一下今天他和他爸爸的会面状况后，就要去找尹素出来吃饭的。

　　假的见面，应该就算是约会了。

　　他虽然没办法特别费心思去找有趣的餐厅，但只要两个人能见个面，一起吃饭聊聊天，学妹就会笑得很开心给他看的。

　　他今天的心情，似乎特别需要学妹的甜美笑容来安慰。

　　“小四，听说孙妈妈给你介绍了一个可爱的小学妹，你们已经在交往了吧？带出来让大家看看嘛！”

　　吴孝天听说那个“扣打”本来是属于自己的，可惜他已经先一步被一个黏人的家伙给住了，无福消受孙妈妈的好意。

　　现在听说那个小学妹跟小四似乎很来电，他非常的好奇，想要看看那个可爱小学妹的本尊。

　　“你不怕黎璋薇吃醋吗？”张四非笑着提醒他。

　　“有什么醋好吃的？我就是好奇想要看一下而已，等等带她来孙妈妈那儿一起吃火锅嘛！”

　　“其实他们都已经见过她了。”

　　他相尹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孙妈妈家。

　　那时候小胖和小胖的男友也在场，当时小天因为车祸受伤在家里养伤，所以错过了那一次的聚会。

　　“欸、欸！你这样不公平啦！只有我没有看过她，你等会一定要把她带来孙妈妈家，让我监赏一下。我现在赶着要去接小薇，然后还要去采买食材，你自己斟酌时间，差不多六点左右就可以过来罗！晚来的话，好料会先被吃光的…”

　　吴孝天一边说，一边盖起安全帽的挡风罩，然后也不等张四非回答，呼啸一声就离开了。

　　张四非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尹素正好温习完今天的读书进度。

　　她的姐姐们假通常都有很多的活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一整个清静无比，所以她温书的效率出奇得好，甚至比在图书馆时的效率还要高呢！

　　听到孙妈妈那边有火锅大会，尹素马上答应要跟。

　　姐姐们今天各自都有活动，她爸爸在周六时，就带着一家老小去东部玩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一个人的晚餐有点寂寞，不如跟过去凑一下热闹。

　　天气这么冷，火锅大会是很吸引人的，而且还不需要自己事先准备，她只要跟过去吃就行了。

　　想想还真是不好意思，等会一定要留下来帮忙孙妈妈处理善后才行。

　　等不及张四非过来接她，她换好衣服后，就往门外冲。

　　孙妈妈家在学长家那边，她直接过去学长家跟他会合就行了。

　　哪里晓得她才走到楼下，却看见大哭着回家的五姐尹素宜。

　　“姐，你怎么了？”

　　为什么哭成这么惨绝人寰？

　　鼻涕、眼泪了一准不说，她脸上的妆容全部都糊掉了，现在她那张漂亮的鹅蛋脸只能用灾难两个字来形容。

　　“我被甩了，那个该死的恰吉竟然当着大家的面说要跟我分手，呜呜…我好丢脸喔…怎么办？小，我真的是丢脸死了啦！”

　　“姐，你什么时候又男朋友了？”

　　而且名字还叫恰吉，是走喜剧路线的人吗？

　　尹素连忙走过去抱住她，护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头顶。

　　“别哭了啦！恰吉不喜欢你，那一定是恰吉的损失，姐，你一定可以遇到更好的对象的。”

　　看到五姐哭得这么伤心，尹素心软地轻声安慰着她。

　　“那你愿意把小非让给我吗？”尹素宜一边噎地哭着，一边偷瞧着妹妹。

　　她都哭得这么可怜了，还不忘去拨妹妹一下。

　　“你想得美。”尹素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她的同情心怎么会这么泛滥？

　　她五姐根本就是没救了的那种人啊！

　　“就算我愿意，学长也不会理你的。”

　　“人家只是说说而已嘛！”

　　“我看你根本就是真心想要跟我抢吧？”

　　和妹妹斗嘴真的很有趣，尹素宜刚刚一路上已经哭了好一阵子了，她慢慢收起眼泪，问道：“你要去约会喔？跟小非？”

　　“不然还能跟谁？我可没有脚踏多条船的本事。”

　　尹素扶着她走回家里去，了好几张面纸递给她。

　　“你吃过饭了吗？我中午煮的饭还有半锅，你热个料理包，将就一下吃点东西进去吧！大哭是很费体力的。”

　　“好好喔！你们要去吃什么？”尹素宜嘟着嘴，万分羡慕地看着她。妹妹要和张四非去约会，她一个人被丢在家里，真的很可怜耶！

　　“你别出那种表情，我是绝对不会因为你失恋，就带你一起去的。”

　　“小…”尹素宜巴住了妹妹的手，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别闹了，你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欺负我啊？”

　　“谁教你是我妹妹！”尹素宜理直气壮地望着她。

　　她在家里排行老五，上面全部都是姐姐，年纪比她小的就只有小了啊！

　　不欺负她还能欺负谁呢？

　　“你真是…”尹素有点受不了地想要甩掉她的手，但是看到她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模样，她竟然又开始对她心软了。

　　她五姐会一直这样欺负她，某种程度也是被她惯出来的，她要是能够狠心一点，不要理她不就好了？

　　一次、两次过后，她五姐就不会认为她是一个可以随便欺负的人了。

　　“我真的不能带你去啦！”尹素的理智与良心正在做着强烈的对抗，偏偏最后她的良心都会战胜理智。

　　“你们要去吃什么好料的？”

　　“孙妈妈家要开火锅大会，学长要带我去跟他的好哥儿们见面。”

　　“哦？他那个好哥儿们有女朋友了吗？”

　　“有。”尹素瞪了她五姐一眼。

　　她就知道她五姐只关心这个，标准的有异没人。

　　“孙妈妈是谁啊？”

　　“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妈妈之前怀着我的时候，不小心在路上昏倒，当时在路旁好心护送妈妈到医院去的那个阿姨啊！后来她跟妈妈变成了好朋友，我记得小时候妈妈都会专程去她家买早餐回来给我们吃。”

　　“好像有一点印象…”

　　“后来妈妈过世的时候，孙妈妈也有前来吊唁，我偶尔会去找她，听她聊一些妈妈以前的事情。”

　　“喔！原来是这样。”笋素宜对孙妈妈没什么兴趣，张四非的麻吉又是有女友的死会咖，这样一来就没搞头了嘛！

　　“好了，我要走了，不然学长会等太久的。”

　　听到尹素这样说，尹素宜忍不住又嫉妒起来了。

　　“人家也要跟啦！”

　　她真的就是那种天生见不得别人好的性格，尤其她现在又正处失恋期，很容易就被踩中痛处。

　　“别闹了，我才不带你去。”

　　“小，呜呜…你不要这么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啦！”

　　尹素宜开始狂哭起来，她是真的哭，本来心情就不是很好了，现在作起戏来，泪水都是百分之百的真货。

　　尹素无奈地望着她，愈看，头皮就愈发麻。

　　“好啦、好啦！只要你答应别再故意勾引学长，我就带你一起去。”

　　天气这么冷，把失恋的姐姐一个人丢在家里，万一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的话，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家可是有个恐怖的例子在，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的。

　　尹素心想，自己可能比较倒霉，偏偏是她遇到了大哭着跑回家的五姐，她也只好认了。

　　“好，我保证不会故意去勾引他，但如果他突然改变心意煞到我的话，可就不能怪我罗！”

　　“不会有这种事的，你等下辈子吧！”尹素了一堆面纸凑过去替她擦拭着脸上的残妆，低声催促着她，“我只等你五分钟，把自己打理一下再出门啦！”

　　尹素宜听完后忍不住抗议，“你是故意的吧？五分钟怎么够？”

　　“就五分钟，多一秒钟，我都不带你去。”尹素举起手看着手表，打算五分钟一到就走人，才不管时间够不够咧！

　　“你这个魔女…”尹素宣尖叫一声，连忙拔腿冲进浴室里去。

　　她快速地洗了把脸，将残妆和泪水鼻涕全部都干净之后，也来不及重新上妆了，一脸素颜地冲回妹妹的身旁。

　　尹素宜开心地朝她笑道：“我们走吧！”

　　她刚刚那样绝对没有超过五分钟，她可是不会让小反悔的。

　　尹素叹了口气，无奈地将五姐包包里的遮瑕膏拿出来递给她。

　　“你还是遮一下你的黑眼圈吧！”于是尹素宜只好一边走，一边补妆，一手抹着脸上妆，一手紧紧地巴住妹妹的手，跟着她出门，一起去吃火锅取暖。

　　张四非在家门口左等右等，冷风多吹了将近半个小时，就在他打算和尹素通个电话确定她现在的位置时，她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可是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招摇的跟虫，张四非一看到那个人，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

　　张四非了过去，走到尹素面前，低声问道：“她怎么也来了？”

　　“我姐失恋了，家里都没有人，我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尹素双手合十地向张四非道着歉，“学长，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看到学妹这么可爱的道歉模样，张四非当然生气不起来，不过尹素宜是个很麻烦的人物啊！

　　她老是故意凑过来想要装，然后东捏一下、西摸一把吃他的豆腐，他实在是很怕在学校里面碰见她，不管有没有旁人在场，她都有办法让他难堪到想要不顾面子地飞奔而逃。

　　“你们两个不要故意贴在一起讲悄悄话好不好？这样很没礼貌耶！”被晾在一旁的尹素宜不甘寂寞地嚷着，“快点走了啦！我肚子好饿。”

　　一定是哭了太久，淌耗掉太多的体力，她现在饿得几乎可以吃下一头牛了。

　　尹素出无奈的笑，希望张四非包容一下，不要介意她这个大面神的五姐。

　　“走吧！前面过两条街转个弯就到了。”张四非只好泛出苦笑。

　　尹素宜都厚着脸皮跟来了，不带她去又能怎样？

　　他明白尹素的苦衷，她妈妈因为一时想不开，就结束掉自己的生命，现在她五姐失恋了，她当然会不放心留她五姐一个人在家。

　　张四非不庆幸等一下他们要去的地方有很多的人，如果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吃饭的话，那才真的叫做煎熬啊！